王明帶著大夫進去之後，大夫一看見床榻上躺著的人立即開始忙碌起來。鄭若一直在旁邊，安靜的看著。她的黑眸像是墨染一般漆黑發亮，可又像是一口枯井，沒有任何生氣。仿若在她周遭忙碌的人，不過都是幻影，或者說是夢中之影。

她站在床榻邊上，腰背挺得很直，可是身子卻在瑟瑟發抖，如同秋風中梧桐樹枝頭的落葉。李赟看著，忽然覺得此刻的她看起來孤弱無依。就像當年的自己。他往她那邊走了幾步，卻在半路被王明攔住。

“李英雄，九郎予後日在府中設下酒宴，還請英雄賞光。”王明一邊說著，一邊遞給他一張帖子。

李赟挑高了一側的眉毛看著他，心道，果然迫不及待的要道出真實意圖了嗎？

“我不明白，我李赟孤家寡人一個，為何王九郎那樣高傲的存在會特意設宴請我一個落魄乞丐？”

帖子他未拿走，此刻，王明臉上有一絲尷尬，也有些惱怒之色。在他看來，這個李赟實在有些不知好歹。面對九郎的宴請，居然能這麽奚落嘲笑。

“英雄說笑，都說李赟義薄雲天乃當世英雄。九郎向來喜歡結交天下奇士，怎可錯漏英雄？”心中雖有惱怒，可他卻也好好記著九郎吩咐。

李赟卻是邪魅的一笑，“我不是什麽英雄，不過鳳凰城裏朝不保夕的臭乞丐。王九郎既然如此看得起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後日且去會他一會吧。”

“當如是，當如是。”因為鄭瑾瀟傷重的緣故，王明不好大笑，只是微笑著以掩飾自己尷尬。若不是王九郎一再交待，按以往王明的脾氣早就暴起揍人了。敢把王府如此明目張膽不放在眼裏的，作為貴族自然要好好教訓這些庶民一番。讓他們知道，貴族不是可以隨意沖撞甚至是蔑視的。只是眼前這個人，他卻不能得罪。

鄭若的雙眼只死死的盯著大夫的一雙手，周遭的一切她都漠不關心，就是王明和李赟的一番對話，因為他們刻意壓低聲音，她根本就沒有註意。

三個時辰之後，雨終於漸漸的小了些，化成了綿密不絕的細雨一直纏綿著。已經將夜，柳絮她們早就點上了燈。大夫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直嚴肅繃著的臉，雖然疲憊至極，也在這一刻露出一絲笑容。

“傷口已經處置妥當，若是能夠照料的妥當，就無大礙。”

鄭若一直繃著的身子在這一刻柔軟下來，此時才發現因為站的時間過久，雙腿早已經失去了知覺。這一放松，她控制不住的往後跌跌撞撞而去，驀然間才發現自己的冷汗已經濕透了後背。不期然的，她撞進了一個寬闊厚實的胸膛，聽見沈穩有力的心跳。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松木味，非常幹凈而且好聞。

“阿若，當心。”王明也出口提醒。

她這才發覺自己靠在李赟的懷裏，而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正輕輕的扶住她的雙臂。立即站直了身子，對著王明和大夫行了大禮，誠心的說道：“多謝二位！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說著，就要讓柳絮去拿那些已經被絞碎的金子。突然間，又想起金子的來路，一時躊躇。

李赟已經掏出了一錠金子交給大夫，還帶了挑釁的看了一眼王明。

如此猖狂！即便是鄭若的心都為之一縮，她不知道應該說他太過於自信，還是應該說他愚蠢之極？他難道不知道白樺林的一切，王九郎已經有所知曉嗎？既然他已經知曉，誰知道郡守那邊是不是也得了消息？他一個乞丐突然間拋出一錠金子，是個人都會懷疑！

大夫卻擺了擺手，道：“王府已經付過診金，這些老夫不能要。還是留著給傷者抓藥吧。”

說完，大夫和王明離開了。

李赟的那些手下，早已經遵照著鄭若先前說的那條近路離開了。留下來的也只有一個狗蛋而已。

鄭若親自送走王明他們，回到屋中，看見跪坐在塌上，喝著粗茶的李赟，一副在自家中閑適的神情。這才想起來，似乎應該問問他，大兄究竟是怎麽受的傷。

跪坐在他的對面，示意柳絮給她上了一碗茶，淺飲一口之後，她望著對面的男子。到現在，見了三面，說實話除了他那雙碎發下狂妄不羈的雙眼，他的面容，她一直沒有看的清過。他那一頭雜亂的發總是能恰到好處的遮蓋掉他的容貌。當然，這個根本就不是重點。

“當初，大兄有沒有去過白樺林？”

李赟放下手中的茶碗，不羈的雙眼，帶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反問道：“如今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嗎？”

鄭若一楞，隨即苦笑了一聲。就如他說的那樣，現在白樺林裏的一切已經被王府知道，大兄有沒有去過，意義都不重大了。從李赟出現在這個院子裏開始，王府的人就已經認為大兄和他是一夥的。

她低下頭看著碗中碧綠的茶湯，秀眉微微蹙起。或許，就是那日自己在白樺林，王縉之也是知道的吧？

她有些懷疑自己當日送那兩個王府的護衛回去是不是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從而留下了破綻，讓王縉之一查到底？

猛然間，她發現，即便自己兩世為人，對於王縉之，或者說對於這個人世，自己還是顯得有些稚嫩。畢竟，前世，自己一直都是不出二門，住在深宅之中。

“你大兄是個真漢子！”李赟看出了她眼中憂色，“你放心，這次他是為了我而受的傷。我李赟再不濟，也不會讓兄弟們受難。”

鄭若擡起頭來看著她，昏黃的燈光之下，他的臉看起來如淵亭岳峙般剛毅，投在墻上的背影高大無比。她想到了前世，這個人後來站著的高度，讓人只能仰望而不及。

她對他笑了一下，宛如三月梨花在清晨裏悄然綻放，婉約，無暇。李赟的胸口猛然一縮，感到胸口被什麽狠狠的撞擊了一下。

“我自然是相信李英雄的。”

居然就什麽也沒問。

李赟看著她的目光裏，就帶了一絲疑惑，好奇。看著她如此坦然和信任，他亦笑了一下。

“你大兄實是不錯的一個人。”他頓了一下，“你也是。”

鄭若想，如果大兄渡過這一次劫難，那麽有這個人的這句評價，今後她就有了靠山。

“李大哥。”

“嗯？”鄭若不解。

“你可以叫我李大哥，英雄英雄的，我聽著別扭。或者，你可以叫我的小名，鳳凰。”這一刻的李赟微笑著，不再令人難以接近。

鄭若的小嘴微張，有些詫異。

“嗯？”

她還是不敢相信，她居然可以叫眼前這個被後來無數人褒揚或者貶低的奇人的小名。

－－－－－－題外話－－－－－－

好吧，我承認，李赟這個人物的靈感來自魏晉時期的慕容沖，一個風華絕代，俊美無鑄，身世坎坷的男子。慕容家從來都是出美人的，不管是男是女。慕容沖的小名就叫鳳凰。

嘎嘎！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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